祙，其为物人身，黑首，从目。
——《山海经·海内北经》
小婉心道不好，但为时已晚，无数黑雾从那飞天乐伎管弦中喷吐而出，由藻井向下蔓延开去，一时间竟将纸符的光线也遮挡住了。
空气中那股腥臭之味忽然变得浓烈，小婉想再点燃一支火符，不料脚下的木板却剧烈地摇晃起来，把她震了个趔趄。
黑暗中只听闫一尘一声“快跑”，似乎身后有什么正追过来，她磕磕绊绊地向前跑了几步，却觉得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难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吗？
“噼啪——噼啪——”
不好，是木板在断裂！
“哇啊啊！”
小婉还没来得及抓住旁边的栏杆，便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叮——
叮——
谁在那摇铃？还有……压抑的笑声？
“左即是右，右即是左；
上即是上，下即是下。”
“哎，真是想不明白啊……”
小婉被那虚空中的声音夺走了注意，等到她想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塔的底部充满了积水，好在并不深，至多漫到她的脚踝。
她站起来拧自己的裤脚，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那清脆的铃音。
“你能替吾辈解开这个谜题吗？”
小婉抬头瞟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黑雾已散，借着纸符的光，她能看见木造的横梁上反趴着一个怪物，全身乌黑，脖颈不断向外冒着黑烟，似乎那脑袋也是黑雾形成的。它四肢向后，身体反着抱在梁上，背上披着一件缀有流苏的红披肩，上面绣着稀奇古怪的图样。
“要是答对了吾辈就把这个披肩送给你哦。”
那怪物极力模仿着人说话时的腔调，但声音却又滑又腻，好似吞了黄油一般，听得小婉一阵恶寒，她大着胆子道：“我为什么非帮你不可？”
怪物黑黑的脑袋两侧挂着两个红色的环形耳坠，里面各镶有一个铜铃，听到小婉的回答，它的脑袋急促地摇晃起来，黑雾翻卷在一起，挤出一只竖着的红眼睛。
“嘿嘿……要是答不上来，就会像上次那个女人一样，被水鬼生吃掉吧……”
小婉暗想，自己身上的隐身符对这家伙不起作用，现下闫一尘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是先顺着它比较好。便道：“好，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想想。”
“没问题没问题。”怪物一听，兴奋地摇头晃脑，耳坠里的铜铃也跟着响个不停。
“不过吾辈虽然很有耐心，他就不一定了……”
小婉顺着怪物枯瘦如柴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水潭咕嘟咕嘟冒起了泡，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从水下浮上来。
靠，就知道这混蛋玩阴的！
小婉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便跃上了左手旁的楼梯，正暗自得意自己反应挺快，腿却怎么也迈不开了。她低头一瞧，敢情是那墙上的拔舌地狱壁画里死人舌头上系着的铁链把脚给缠住了，赶紧去解，这当儿间，水面上已影影绰绰浮出了半个身体。
眼看着水鬼就要出来，铁链却越缠越紧，气急败坏的小婉索性拿住铁链的一头向外狠狠一扯，疼得那被夹住舌头的鬼嗷嗷乱叫，倒把脚空了出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婉边上楼边摸摸口袋里的符咒，火符只剩两张了——早知道就不为了好玩连半夜上厕所都点着了。
现在这些帐都得算在闫一尘头上！
只顾着碎碎念，她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正在靠近的东西。
“砰——”
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击，小婉身不由己地向对面墙上撞去。（很可惜，墙壁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咳咳、怎、怎么回事……”
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小婉撞得大脑一阵晕眩，坐在地上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她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自己面前。
“回答吾辈呀，山海师。”
怪物拖着它黑雾般的下肢在横梁爬来爬去。
闫一尘站在因塌陷而孤立出来的半截木板上，断裂之处摇摇欲坠，身后是无数壁画里伸出的恶鬼。
“没有了八卦图就什么也做不到呢，不对，吾辈想想，你有那个……”
“你是祙。”闫一尘轻描淡写地说。
怪物来了兴致，“居然还有人能认出吾辈，吾辈有点感动了。”
“嗯，毕竟你不怎么受欢迎，不是吗？”
祙用它赤红的眼睛盯着闫一尘，“你在激怒吾辈。”
黑色的尖爪倏地伸向了他，却又在瞬间凝固住了，怪物的语调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尽情地苟延残喘吧，不过你的朋友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闫一尘表情不变，但眼神却变冷了。
“该死的，这家伙阴魂不散……”
小婉靠在雕花木门后大口喘气，这塔分明暗两层，里面是回廊，打开门外面就是明眼可见的楼层，她情急之下躲到了这里，但塔外仍是黑乎乎的。
天知道那水鬼是什么构造，普通的火符在它身上几乎不起作用，而且奇怪的是，虽然那家伙行动缓慢，却神出鬼没，指不着就突然现身，她这辈子的胆都要给它吓没了。
小婉的牛脾气上来了，“哼，今天不弄死它我就不姓沈！”
她把呼吸放缓，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外面静悄悄的。
呲啦——呲啦——
那是厚重的皮靴蹭过木板所发出的的拖曳声。
来了！
透过镂空的雕花能隐约看见随着头颅移动的幽蓝磷火，或许是在水里泡太久了，那鬼身上除了尸气还透着一股子腐臭的烂泥味。
门被打开了。
小婉忽然从右侧突出，手指上燃着一小簇火苗，对着那鬼凭空书写起来。
水鬼挣扎着想要扑过来，但小婉比它更快，空气中瞬间浮现出一条火焰窜成的“阵”字，隐没在了它腐烂的身躯里。
它一动不动了。
“哼，就这鳖孙还和我斗。”小婉吹了吹手上的火苗，她忽然感觉到了耳畔袭来的阴风，急中生智一个弯腰，水鬼已经到了她左侧。
“早知道会这样。”小婉显然早有所准备，将一张纸符衔在嘴里，仅剩的两张火符的螺旋符和水波符（这两个符构成言叶符）部分交叠在一起，火焰无师自通地从水波下的黑点开始燃烧起来，一缕火苗穿过了她嘴里的符纸，相同的部位也冒出了丝丝火苗。
她将那震符吐出，三张纸符构成一个闭合的环山阵，从上至下将水鬼包围起来。
“离火焚山，震惊百里！”
一声巨响，水鬼爆炸了。
小婉瘫坐在木质围栏旁。
真的没有气力了，肚子好饿……
“好，找闫一尘去。”
嗯？那是什么？
小婉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黑暗中的那个影子，然后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不可能！她用了两种符阵，看着那东西在自己眼前爆炸的！
黑影……不见了。
不对！在
“呃！”
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小婉挣扎着想踢开它，但那扑面而来的腐臭逐渐让她失去了力量，神经仿佛被麻痹了一般。
她被架在木质栏杆上，半个身体都要腾空，情势岌岌可危。
很快，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但脑海中仍不断浮现出一个个问题。
为什么这家伙会一次次死而复生？
对了，那怪物的谜语还没有解答出来。
是什么来着？左即是右，右即是左；上即是上，下即是下。
那是……
闫一尘看着向他张牙舞爪的百鬼，毫无畏惧。
小婉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二人在不同的地点，同时说出了那个答案。
“是镜子。”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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